有时候我过多地依赖宁静,
依赖茶具和淡水,
它们各自黯淡陈腐的光,
绕膝而坐又随意散开,
全凭我的一个眼神,
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语。
我不忍在这个世界面前发出异响,
甚至一个细微的举动,
它就像我曾经面对过的少女:
美丽、敏感,但又脆弱,
随时可能闻风而逃。
夏天,
我学会了几种玩牌与洗牌的方式。
我的牌友都是真诚和努力的,
审慎于每一副牌局,
但也淡漠输赢,
有着国人特有的善良与矜持。
我们在很多地方都保持着一致:
小心翼翼地开局,
适可而止地收牌,
礼貌地握手、告辞,
相约翌日的持续。
这时往往华灯初歇,夜气上浮,
一天中真正的凉意刚刚开始。
我一袭轻衣,送朋友友们出门,
我看见天空灿烂幽闭的脸,
深埋在一万光年的尽头;
我也看见星光陨落,
遥隔着黑暗与我一擦而过;
习习的风神在北方的海上,
时而高昂、时而缄默。
我阖上门扉,
想象着自己和这个夏天的僵持,
不意之中顿生了消磨它的力量和勇气。
我不会忘记,
是苍生在大地上的闪光,
削弱了我对世间万物凝注和描摹的笔力。
此刻,一部份人在衰微中死去,
灵魂一路平安地挂满归去的枫树,
一部份人业已长成,
行色恍惚地杂处于彼此幽暗的城府。
此刻,我的寂寞照耀,
发觉自己身心无不轻盈,
渐渐有了那种类似夏天的松驰和单薄。
夏天了,朋友们散在远方,
或出入广厦、或枯坐陋室,
操持着各自的事务和文字。
他们有着与身俱来的勤勉,
不会放过一次幻影般的机会。
我想起过去的好时光,
那那些酒约黄昏的日子、清贫的日子,
飘忽来去的朋友们聚在一处,
随意而安祥地交谈。
我记得那仿佛也是夏天。
零乱的酒瓶和书籍散了一地,
不知是谁先哼起那段熟悉的歌谣,
星空就暗了下来。
我记得那确乎是一个夏天,
朋友们虽然疲惫但却快乐。
现在也是夏天,
回忆让我不堪,
更加深了我莫名的倦意。
我是说夏天了,
朋友们可以各自安歇,
也可以聚在一处,
悲伤的日子不会再来。
我绕过积水纵横的街衢,
避免直视那些手执蒲扇闲坐纳凉的人们。
余光所及,我发现他们彼此谈论着一些幸福古老的话题,
没有人注意我留在这个夏季的最后的行藏。
199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