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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谊的香气·风兰
作者:谈灜洲     发布日期:2019-12-23    来源:红树林文学频道
 


我的一盆风兰,是舟山的方圆师兄送给我的。


方圆是我在88到90年间跟杨邦泰老师学拳时的师兄弟。杨老师当时在上海人民广场设场教拳,方圆在舟山沈家门,每月专门坐船过来学拳一次。我比方圆早拜师,他比我长十岁,所以互称为“师兄”。但实际上,他学得比我好得多。他学了拳真能打人,我学拳则不过是活动身体而已。


方圆师兄在中学时受人欺负,他父亲就送他去跟一位练长拳的师傅学拳。学拳不久,就把师傅的儿子给打了,只能离开。等遇到杨师时,已转益多师,功夫本身已不错了。在加上身体素质好,肯吃苦,悟性强,能动手,杨师也很喜欢他,将毕生所学倾囊而授。


后来杨师去世,我跟他就失去了联系。当时还没有手机,连固定电话也很少。我爸妈家有个固定电话,我结婚后在浦东的家连个电话都没有,打电话要靠传呼。后来又搬了一次家,就更难找到我了。


没想到,到2017年,过了二十多年,我们又联系上了!靠的还是我爸妈家的那个固定电话号码。他们虽然也搬了家,但号码没变。


在碰面时,方圆师兄已经退休,不但是舟山武术界的翘楚,也是舟山兰界的第一人,最多时曾养了一千多盆兰花,五百多个品种。后来兰棚遭受兰花病毒的侵染,死了许多兰花,现在仍有二百多种。



去年(2017)冬我去舟山看方圆,也去他的兰棚看了。一个兰棚里养着珍贵的春、蕙兰品种,里面喷水、通风、加温、照明的设备应有尽有。


还有一个棚子里养着比较普通的蕙兰,还有一个个长方形的盘子里放着水苔,养着舟山本地产的风兰。方圆师兄当时就从水苔盘子里抠了一株有四个头的风兰给我。


风兰是一种附生植物,也就是说,它生长在别的植物上,但并不窃取它们的养料。方圆说,在它的原生地,风兰一般是长在大的落叶树上。它的根,会黏附在树皮上,把植株牢牢固定,即便有大风也不会把它刮落。夏天,日光强烈,树叶茂盛,风兰得到遮荫;冬天,日照减弱,而树叶也掉落了,风兰又得到充足的光照。在树干上,风兰从被雨水冲刷下来的腐叶、鸟粪等东西中吸收养分。


回到家里,一方面是手头正好没有水苔,一方面也是想到了风兰在自然界中的生境,我就用腐叶和树皮来种它。这些植料原来是我储存了来种洋兰的。然后又撒上几粒颗粒状的海鸟磷肥(鸟粪),和氮磷钾三合一的颗粒状缓释化肥。我施肥一般都是化肥和有机肥结合,这样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用合适的植料和基肥把一种花给安顿好,可以说是种好花的最重要的一步,就像是给一幢建筑打好一个好的基础,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这以后只要浇好水,在最初的半年里不追肥都没有关系。


种好后,我就把这盆风兰放在室内朝南的窗台上。正是严冬,这样它就不会被上海偶尔会有的零下低温冻坏了。


天气转暖后,我就把风兰拿到顶楼阳台上,那里它可以得到明亮的光线照射。等进入初夏,我就把它移到比它高大的木本花的新叶下。它们会替它遮挡掉过强的阳光。


在冬天和初春的这几个月里,这盆风兰看上去没有什么大的变化。看样子它是种生长缓慢的植物。我注意到它在春雨的滋润下,只是长出了几条白白的新根,有的就直接暴露在空气中。这些根上面覆盖着一层起保护作用的白白的根套,只有顶端圆钝的根尖暴露在外,是鲜绿色的。


今年(2018年)五月下旬,方圆师兄带着太太来上海看我,到我阳台上来看我的花。我从夹竹桃下面取出那盆风兰给他看时,发现其中一苗已经长出了一根细细的叉杆似的东西,顶端微微膨大。


“这是抽花梗了?”我问方圆。


“是啊,快开花了。你种得不错哦,”他说。


到后来,这株风兰的每一苗都长出了花梗,一共四根,每根顶端都好几个花苞。



翻了几本书,发现古人就知道并且栽培风兰。


明末浙江慈溪人冯京第托名簟溪子作《兰史》一书,书中就提到了风兰。他说风兰“性喜风,故名风兰”,还有“发兰”、“吊兰”、“桂兰”等名字。“壅之以发,故名‘发兰’”。古人很有意思,想必是注意到了风兰长在树上,餐风饮露,不需要用壤土这种保水性很好的植料来种,所以在它的根部堆一些头发,好歹能短时间地保有一些水分。和今天种风兰用的水苔、腐叶等植料相比起来,头发的保水性实在是太差了,早就被弃置不用。所以要不是我查了几本古书,还真想不到有人会用头发这种东西来做兰花的植料。


冯京第又说风兰“挂在水上即得水气升蒸,亦时取下水中浸润之。”这大概就是它又叫“吊兰”的原因了吧。


他没有解释为啥风兰又叫“桂兰”,我想应该是因为它花小而又有香味似桂。


当然,风兰在文人雅士心目中的地位远不及春、蕙及剑兰。文震亨在《长物志》种写到兰花时顺带也提到了珍珠兰(即今米兰,其实并非兰花)和风兰,但说两者“俱不入品”。


清康熙时编的《广群芳谱》,对风兰的产地、形态和种法,也写得相当详细:“风兰,产温、台山阴谷中,悬根而生,干短劲,花黄白似兰而细。不用土栽,取大窠者,盛以竹篮,或束以妇人发髻铜铁丝(也就是女人用来夹头发的铁丝或铜丝网兜),头发衬之。悬见天不见日处,朝夕噀以冷茶、清水,或时取下水中浸湿又挂,至春应自花。即不开花,而随风飘扬,冬夏长青,可称仙草,亦奇品也。”


《广群芳谱》说风兰产“温、台山阴谷中”,也就是说它产于浙江的温州和台州地区,这两个地方离舟山都很近。


《广群芳谱》又说“一云此兰能催生,将产挂房中最妙。”关于建兰,也有其香气能助产的传说。这类说法只能姑妄听之,当不得真。


风兰在中国的产地其实很多,在日、韩两国也有产。日本人还对风兰的变异种特别珍视,将其称为“富贵兰”。


据马克·格里菲斯的《兰花档案》(王晨、张敏、张璐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第44页)一书,在日本江户时代,风兰就受到日本武士阶层的喜爱:“虾脊兰由商人养育;兰属兰花是艺术家和知识分子的最爱;细茎石斛是皇室贵族的专享;武士和军事贵族沉醉于小巧玲珑、纯白无暇且拥有迷人香味的风兰属兰花,当需要参见幕府将军的时候,会在去往江户(今东京)的途中一路照料他们的植物。”


日本人传统的种法,是在筒盆中放水苔,隆起成馒头状,把风兰种在上面。说实话,这形式我觉得并不好看。


我是把风兰种在普通红陶盆里。方圆师兄是用大浅盆子种。甚至还有人把风兰挂在盆景上,根部敷些水苔,也能活。风兰是顽强的,能适应多种环境。



方圆师兄回舟山后不久,风兰就开花了。纯白的小花,五片花瓣加上一片钝三叉戟形的唇瓣,还有一根合蕊柱(从严格的植物学的角度来说,三片是萼片,另外三片才是花瓣,其中一片进化成唇瓣,其实是给授粉的昆虫落脚的地方。至于合蕊柱,则是兰花特有的生殖构造,是雌性的蕊柱和雄性的花药的合二为一)。唇瓣也是一片纯白,上面一个杂色的斑点都没有。


这种风兰的个头小,只有六、七公分高,香气却比春兰要浓,鼻子凑近花朵就可以闻到(春兰的香味是若有若无,凑近了往往闻不到),可以说不愧名字里的这个“兰”字。


风兰的花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唇瓣与合蕊柱之间的孔窍,通往一根长长的像动物身上的盲肠一样的管子,植物学上叫做“距”,是一个贮存花蜜的器官。这个距有四到五公分长,比花梗还长。看来要有个长着长喙的蛾子或蝴蝶,才能吃到那里面藏的蜜呢。这个长距,也让风兰的花看起来有些奇怪,有点像绿豆芽。


风兰早晨不太香,傍晚是它集中放香的时刻。有天傍晚,我打开楼下小阳台的玻璃门,这盆风兰放出的浓烈香味就钻入了我的鼻孔。这么小的花,居然这么香!嗯,这是友谊的香味啊!


(本文经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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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灜洲

作家、学者、翻译家丨特约

谈瀛洲,本名谈峥,作家,学者,译者。现任复旦大学外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学术研究方向为莎士比亚研究和唯美主义研究。

著有长篇小说《灵魂的两驾马车》,植物散文集《人间花事》,学术专著《莎评简史》,文化散文集《诗意的微醺》《那充满魅惑力的舞蹈》《语言本源的守卫者》,历史剧《王莽》《秦始皇》《梁武帝》等。译作有《夜莺与玫瑰——王尔德童话》和《后现代性与公正游戏》(利奥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