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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乡猪儿
作者:王跃文     发布日期:2019-09-04    来源:特约作品
 

我的家乡,将人比作猪,并不定是贬义。老辈人夸女孩子丰腴可爱,会说:像个宁乡猪儿!我自小听说有宁乡猪儿,却不知世上有个地方叫宁乡。赶集的日子,谁家买了小猪仔回来,村里人会问:宁乡猪儿吗?回答的人有几分得意:你自己看看,明明是宁乡猪儿!

那宁乡猪儿像到了新地方的小孩,很快活的样子,嗯嗯地甩着尾巴,在猪圈里四处嗅。围观的村里人,会说很多好听的话,夸宁乡猪儿的嘴、四蹄和尾巴。望着宁乡猪儿红嫩的皮肉、黑亮的花斑,我会无端地想起某位村姑。那村姑便是曾叫哪位大人夸作宁乡猪儿的。

家乡人是否从来就拿宁乡猪儿夸漂亮女孩?我是无从考证了。我知道以猪夸人的修辞,为上世纪七十年代事。那时候,乡人尽菜色,女孩子肤色红润,体态丰盈,必是美丽的。我已是懵懂少年,开始读些各处搜罗的闲书。见书里有漂亮女孩的描写,想到的也必是某位被夸作宁乡猪儿的村姑。

养一头猪过年,那是乡下人的大事。腊月里,家家杀年猪。每家堂屋都有火堂,火堂上方是熏肉的木架。年关时,你不论进谁的家门,必要望一眼人家火堂上方,道一声:你屋的年热闹啊!主人必回道:哪有你屋的年热闹啊!所谓热闹,说的那一架子腊肉。宁乡猪熏出的腊肉,肉呈五花,皮色透亮,香喷喷的。

我最喜欢吃的,却是猪小肠。熏腊了的猪小肠,状如焙干的长豆角。正经炒作菜吃,不如烤了吃着玩。我家乡过年必要打糍粑的,那也是烤着比煮着好吃。烤糍粑时,也烤一段腊小肠,包在糍粑里,想着都流口水。

小时候在乡下,凡村里进了外人,都是件稀罕事,大人小孩必要围而观之。耍猴子把戏的、补锅的、修鞋的、爆米花的,他们进了村子,门前树下一落脚,那里必成小集市。也有挑宁乡猪儿进村的,往谁家屋场前歇下,村里人就围上去了。不管买或不买,都要把猪儿看个仔细。买猪所费,可给现钱,可给大米。乡下人手头紧,给米的多,给钱的少。我便操心那卖猪儿的人,挑着一担猪儿出来,还要挑着一担大米回去。我那时并不知道,这些不怕苦累的卖猪郎,却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宁乡人。

大约到七十年代末,家乡渐渐绝了宁乡猪儿的迹。村里开始养那种红皮白毛的猪,乡下人叫它洋猪。洋猪体大肉多,吃各种混合饲料。同以往很多年一样,家家都需养一头送给国家的猪,自家才能享用一头过年猪。记得上面组织过送爱国猪比赛,家家户户抬着猪,排成队送到食品站去。嗷嗷叫的洋猪脖子上系着红绸子,像英雄模范。

猪越长越快,也越养越大,肉却越来越不好吃了。突然有一天,我觉得城里人似乎都进入了禅之第二境界:吃饭不是饭,喝水不是水,嚼肉不是肉。这时候,我真是想念宁乡猪了。有回周末,去城外找地方吃饭,远远地望见一处酒旗上赫然写着:宁乡猪肉。入店坐下,翻开简陋菜谱,上面有道菜:清水涮宁乡猪肉。服务员见我迟疑,就道:我不多做推荐,您有兴趣可尝尝!看她神色那么笃定,我便点了这道菜。

清水涮宁乡猪肉,做法有些像涮羊肉,不过没那么多佐料。两瓶矿泉水煮沸了,放入少许盐、小碟姜丝、五粒枸杞,再夹起切成薄片的猪肉,入锅一涮,即可入口。我吃了第一筷子,忍不住微合双眼。有这美味落肚,什么都不想了。涮上两盘宁乡猪肉,再喝一碗热腾腾的汤,额上开始冒汗,这顿饭就圆满了。

(本文经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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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跃文

著名作家丨特约

王跃文,湖南省作家协会主席,湖南省政协文教卫体和文史委员会副主任,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全国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湖南省德艺双馨艺术家。

曾获鲁迅文学奖、湖南省文化创新奖、湖南省文学艺术奖、湖南省青年文学奖,以及《小说选刊》《中国作家》《当代》等多家文学刊物奖。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国画》《梅次故事》《亡魂鸟》《朝夕之间》《大清相国》《苍黄》《爱历元年》,中短篇小说集《漫水》《无雪之冬》,杂文随笔集《幽默的代价》,访谈录《无违》《王跃文文学回忆录》等。

中篇小说《漫水》在英国翻译出版,长篇小说《大清相国》在日本翻译出版。其作品既有对现实生活的锐利表达,也有对历史长河的人文发现,以及对原乡故土的深情回望,在文坛和读者中享有盛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