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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然看黄昏 丨周大新
作者:周大新     发布日期:2019-09-25    来源:红树林文学频道
 

——关于长篇小说《天黑得很慢》


对人类生命的起源、发展和未来延续,对人类个体生命的开始、成长与最后结束,人类学家和医学家负有观察和研究的责任,不过,以人和人类生活为描述和表现对像的作家,也当然应该给予关注。

人由幼年、童年、少年、青年、壮年到老年,这是人生的全程。我过去对人生的前五个阶段,或多或少的都写过,唯独对人的老年生活从未触及。未写老年生活的原因,一个是它那时离我还远,对它没有感受和了解;另一个是从内心里对它有抵触和反感,觉得人老无用了,写它干啥?再就是觉得你即使写出了,也未必有人去看,买书的多是年轻人,谁会去买一本写老人的书?未料到时间如梭,转眼之间,我就也进入了老境,想不亲身体验老年生活都不行,这才生出观察人生老年阶段的兴致,有了写作老人生活的兴趣。心想,写出了没有人看,那就娱乐一下自己,于是才有了这本《天黑得很慢》的书。

在这部书里,一生就如一天。

人的幼年阶段,类似一天里的天亮时分,朝霞灿烂;童年阶段,类似一天里的日出时分,金光万道;少年阶段,类似一天里的日上三杆,热力显现;青年阶段,类似九点到十二点的太阳,活力无限;壮年阶段,类似一天里的午后时光,热力旺盛;老年阶段,类似一天里的黄昏时分,夜幕即将降临,天黑就在眼前。

天到黄昏时分,通常西天会有绚丽的晚霞,头顶会有归宿鸟儿的鸣叫,脸前会有微风的拂动,耳畔会传来母亲呼儿唤女的声音,鼻子会温到晚炊的香味。一天结束前的这段时间,其实别有一番温馨之味飘进人的心里,让人们觉着安恬和舒适。

人生到黄昏的时候,那情景则有些不同。首先是人们被要求交出过去得到过的东西,比如听力、视力、咬力、行走力、吞咽力,甚至辩别力、思考力。其次,开始强行改变你的外貌,缩短你的身高,减少你皮肤的弹性,增多你脸上的皱纹,让你的毛发变稀变白,让你的腰佝偻起来。再就是向你派发你不愿要却必须收下的东西,比如孤独啦,烦躁啦,高血脂、高血压、高血糖啦,骨质疏松啦,脂肪肝啦,癌症啦,等等,怎么推拒都不行。这就让人们对人生的黄昏生出了真正的恐惧。

已走进人生黄昏的人,如果一味的恐惧,就可能做出不理智的行为。就像本书中的主人公——退休法官萧成杉那样,不认老,坚决不承认自己老了,仍按壮年人的标准看待自己,这就会使其不疼惜自己的身体,把身上存储的能量很快耗走。再就是容易受骗上当,采用非科学的手段去抵抗衰老,相信一些歪门邪说,这会导致把自己存储的钱财很快耗光。书中的萧成杉对老年做了大量的无效抵抗,最终不得不举手投降。他用他的行为告诉我们,老年是人走完人生全程必经的一个阶段,任何人想绕开它都是不可能的。应该在50岁之后就逐渐做好应对它的精神准备,学会平静地面对它的到来。学会适应身体器官功能的逐渐弱化,学会与疾病和平共处,学会适应少有人陪伴的孤独,学会适应少有人关注的落漠,学会重新回到床上生活。再就是做好应对它的物质准备,有条件的老人,要存一笔养老的钱在自己的账户里;进入65岁以后,遇到好的拐杖要买一个,要在卫生间的马桶两侧安上扶手,要把通往客厅、餐厅和卫生间路上的所有障碍物都拿开;进入70岁之后,有钱的老人,见到好的轮椅可以预先买一个;75岁之后,经济条件允许的话,可以买一个家用制氧机放在那儿。

老年生活当然不会全是麻烦、苦恼和痛楚,爱会让人的老年阶段充满温馨和美好之感。这份爱首先来自亲人,亲人的感恩之爱会让老人觉得心有仗持。再就是来自没有血缘关系的他人,朋友、邻居、同事和其他陌生人的关切之爱,会人老人觉得人间真好。还有就是来自慈善组织和政府的关爱,会让老人觉得来到这个世界走一遭的确值得。最后就是老人心底储存的爱意的释放,这几种爱意交汇在一起,会发出一种温暖的光,去照亮老人的前行之路。在《天黑得很慢》这部书中,对爱有真切地描述,但愿这些描述能走进读者们的心里。

就在前不久,吉林省公布说,全省60岁以上的老人已占到全省总人口的22.75%。这表明吉林省的老龄化已比较严重。其它省份老人的占比可能没这么大,但也不会很低了。总体上看,我们国家已经进入老龄化社会。这就要求我们的政府组织和社会各界对老年生活有更充分的关注,关注老人们的精神需求和物质需求,从而使社会得以稳定和谐的发展。

这部书所以起名为《天黑得很慢》,就是想提醒已经变老的朋友们,天黑得很慢,你还有一段时间可以再为这个世界做一些事情,贡献出你的余力。同时也想告诉已经变老的朋友们,天黑得很慢,你得做好迎接困难、孤独、疾病的准备,你得准备吃一段时间的苦了。当然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告诫已经变老的朋友们,天黑得很慢,但天终究是要黑的,你得准备与这个世界说再见了,留恋不走是不被允许的,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以便随时换乘新的交通工具,去往另一个陌生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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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新

著名作家丨特约

周大新,河南邓州人。1970年从军。1979开始发表作品。已发表、出版长篇小说《走出盆地》、《第二十幕》(上、中、下三卷)、《21大厦》、《战争传说》、《湖光山色》、《预警》、《安魂》、《曲终人在》、《天黑得很慢》等九部;中篇小说《向上的台阶》、《银饰》、《旧世纪的疯癫》等三十余部;短篇小说《汉家女》、《金色的麦田》、《登基前夜》等七十余篇。另有散文、剧本共八百余万字。出版有文集20卷。曾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人民文学奖、十月文学奖、百花文艺奖、冯牧文学奖、茅盾文学奖、老舍散文奖、南丁文学奖、中国政府出版奖等荣誉。多部作品被译成英文、法文、德文、阿拉伯文、西班牙文、希腊文、越南文等文字。根据其中篇小说《香魂塘畔的香油坊》改编的电影《香魂女》,曾获第43届柏林电影节金熊奖。现居北京从事专业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