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口竹林里的火种
竹林里是海口一条僻巷。
僻静得一粒火种在这里点燃,也没有外人发现。
这是1926年6月,在这里正召开中共琼崖第一次代表大会。
邱家大院的二进三间四合院里,悄悄诞生了海南共产党的组织。
乌云压顶下,所有门窗紧闭,只敞开十多个烈火熊熊的胸膛。
四方桌边,明式座椅上,慷慨激昂的讨论在厅堂里回荡。
历史翻开了新的篇章,记下了王文明、罗文淹、冯平、许侠夫、周逸、何德裕、李爱春、黄昌炜、陈垂斌、陈三华、罗汉的名字。
琼崖革命的红旗从这里亮出,从此迎风飘扬,23年红旗不倒。
翻天覆地的序幕由此掀开,艰苦卓绝的长征从此出发,前仆后继的壮剧自此在椰岛惊天地泣鬼神。
直到23年后,胜利的旗帜红遍了全岛的高山大海。
所有江河都有它的源头。所有燎原大火都起于它的火种。
现在,竹林里这座院落成了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竹林里不再僻静。络绎不绝的人流,来看路怎样走过来,来想怎样走下去。
先烈们的照片挂在墙上,殷切的目光似在询问。
看后来人,怎样回答!
仲恺乡农会的红旗
一面“仲恺乡农民协会”的红旗,飘扬在1926年海口市郊的上空。
第一任主席冯白驹用那个年代的流行字体,宣告了革命的力量。
火红的旗帜由一双双耕田打渔的大手高高擎起。一波波大潮随着红旗的挥舞而汹涌澎湃。
革命低潮时乌云压顶,反动派挥着屠刀追查红旗的下落。
一个乡咬紧牙关,刀架脖子也不说。
这面旗藏在人们心里,敌人怎么能挖得出来呢?
即使党支书血洒海口街头,也仍然保住了旗帜的鲜红。
23年,这面红旗跟琼崖革命一起艰苦卓绝地挺进。
解放时,冯白驹面对这面红旗潸然泪下:“党中央赞扬我们孤岛奋战琼崖革命23年红旗不倒,这面红旗就是最好的见证!”
这面红旗随他上京,接受了开国领袖们的集体检阅。
周总理把它交给中国革命博物馆,向世界展示着不屈的海南魂。
如今,这面按博物馆文物原样复制的红旗,飘扬在仲恺农会旧址纪念馆里。
飘扬在老一辈语重心长与心潮澎湃里。
让千百颗年轻与不年轻的心,都同这面旗帜一样,永葆鲜红的颜色。
陵水苏维埃的烈火
这座“琼山会馆”座落在陵水县城,已一百多年了。
这座由琼山商人合资共建的会馆,收藏着一个县的百年风云。
祠堂式中西合璧的三进院落,弥漫着历史的回声。
那一年会馆才16岁,就参与了一场开天辟地的暴动。
1927年12月16日,以黎族同胞为主体的农民自卫军,经三次武装起义后攻占县城,在这里建立了陵水县苏维埃政府。
宣告了海南岛第一个工农民主政权的诞生。
熊熊烈火把地主的田契、帐簿和刑具烧成灰烬。
把大革命失败后乌云压顶城欲摧的天空,映得通红。
此后,陵水的红色政权虽然只存在半年,但琼崖革命的红旗再也没有倒下。
这里重新点燃的火种,穿越血雨腥风,迎来了丽日南天。
现在,在年轻的高楼大厦的的包围中,百岁会馆似乎成了峡谷。
不过,挂着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琼山会馆,令所有高楼都相形见绌。
它作为永远常青的标志,携手激情燃烧的岁月,引领陵水呼啸着前行。
母瑞山的摇篮
都说母瑞山是一个摇篮,是海南的井冈山,它是琼崖革命的摇篮。
1928年,因敌强我弱,对反动派“反围剿”受挫,琼崖苏维埃主席王文明率部转移到母瑞山,开辟了革命根据地,第一次保存了革命火种。
1932年,双一次“反围剿”,冯白驹带领100人与敌军周旋,最后仅剩25个英雄。他们在山中过着野人般的生活,坚持斗争 8个月后突围回到琼山老区,革命火种又一次得到保存。
琼崖特委、琼崖苏维埃政府、琼崖红军独立师所在地,经战火硝烟的洗礼,英魂长在。
红军操场司令台前,回荡着嘹亮的军号与昂扬的口令。
红军潭,深藏着红军伤病员弹尽粮绝英勇献身的悲壮故事。
深深的密林,黎村苗寨和茅屋草舍,潜伏着红军医院、军政学校、军械厂和农场,遍布着血肉相连的源泉与无穷无尽的力量。
芭蕉根、“革命菜”与各种不知名的野果,支撑了饥肠辘辘中的坚定信念。
当年的革命摇篮母瑞山,如今满目苍翠,怒放的红杜鹃照亮了漫山遍野。
苍松翠柏,水榭亭台,点缀着山青水秀的大好河山。
王文明、冯白驹与琼崖红军将士,正站在纪念馆里,讲述浴血拼搏的往事。
讲述着母瑞山的摇篮,怎样养育了不屈的海南。
《艰苦岁月》的笛声
雕塑家潘鹤,用一座雕像,把人们带回到艰苦岁月。
深山密林中,传来了清脆的笛声。
轻柔的笛声,把一切都屏蔽了,盖过了沉重的岁月与深重的苦难。
让腥风血雨、枪林弹雨、狂风暴雨暂且撤退。让衣衫褴褛、瘦骨峋嶙、菜色面容一时消散。
只留下一块餐风宿露的石头,和两个头戴红星的人。
吹奏的老战士,在笛声中沉醉,光脚板竟竖起了大拇趾。
小战士在依偎中仰望,托起的脸庞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只有那支同他一般高的步枪,警觉地醒着。时刻准备回到现实,告别即时的浪漫。
轻柔的笛声里,似乎没有宏大的叙事。
信仰、信念、信心,却这样落地生根。
红旗还能打多久?笛声已经告诉了。
何时拨开乌云见青天?笛声正在酝酿着。
笛声没有歌词却含义丰富,一切都已告白。
笛声吹在山间却响遏行云,已经——
穿越时空。
云龙墟的烽火
1938年12月5日,云龙墟六月婆庙大院广场,万人誓师大会在此举行。
在全民抗战的高潮中,中共琼崖特委与国民党当局团结抗战,琼崖工农红军改编为“广东民众抗日自卫团独立队”。
群情激昂,万众欢腾。队长冯白驹振臂高呼:誓死抗日,保卫琼崖。
这一声,喊出了琼崖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成立,喊出了抗日先锋的雄姿与声势,喊出了人民群众血战敌寇的决心。
1939年2月,潭口阻击战,打响琼崖抗战的第一枪。
1939年5月,扩编为琼崖人民抗日自卫团独立总队,建立了琼文抗日游击根据地。这一年,就对日作战70余次,击毙日军800余人。
1940年,抗日游击活动遍及琼山、文昌、澄迈、临高等11个县。
1940年10月,成立了文昌县抗日民主政府。1941年5月后,建立了琼山、琼东等县级政权。11月10日,琼崖东北区抗日民主政府又宣告成立。
1942年,抗日军民反“蚕食”,反“围剿”,在抗战的困难阶段,抗击了日军5个警备队6000余人和伪军5000人的野蛮残酷进攻。
1943年,开辟了万宁、陵水和保亭广大游击区,创建并巩固了绿现山、儒万山抗日根据地,将各抗日游击根据地连成一片。
1944年,成立了黎族人民抗日后备队。秋天,总队改称广东省琼崖抗日游击队独立纵队,“琼崖纵队”美名天下传。
1945年7、8月,琼崖纵队攻克感恩、儋县等县城,解放全岛三分之二的土地,根据地扩大到全岛的16个县境。
在6年多的艰苦抗战中,作战2000余次,击毙日、伪军3500余人。坚持到抗战胜利,完成了保岛卫民的历史使命。
云龙改编点燃的抗日烽火,终于燎原。
志士们用鲜血,写下了壮丽的诗篇。
冯白驹家的石头
这里最显眼的就是石头。
石头砌起的农家屋,石头雕刻的将军半身像,诉说着一个石头般的人。
石头般坚定,石头般坚硬,石头般坚强,石头般坚毅。
邓小平的题字“冯白驹将军”,在雕像基座上闪耀。徐向前的题匾“冯白驹故居”,在门楣上辉映。
周恩来一句“琼崖人民的一面旗帜”,永远在岁月的时空中回响。
那一面光辉的旗帜,就诞生在长泰村这两进四间石墙瓦顶房屋里。
那位琼崖革命23年红旗不倒的旗手,就成长在这绿树环抱的摇篮里。
卧室中一张简朴的书桌,讲解着这一位石匠儿子的特别。
屋外那棵见血封喉百年老树的树洞,掩护过他被追捕的青春。
气急败坏的日本鬼子,曾一把火把它烧成残垣断瓦。
怎能烧得掉石头呢?石头之魂更无法烧掉。
后来依样重修时,它就成了一座革命的博物馆。
它又是一本历史教科书,让世世代代永久地翻阅。
临高角的号角
1950年4月17日,炮火纷飞,硝烟弥漫。一阵阵嘹亮的冲锋号,掀开了临高角的黎明。
就在昨晚,集结在雷州半岛的解放军第四野战军十余万人,展开了惊天动地的大规模渡海作战。
浩浩荡荡的解放大军,以木船打军舰的壮举,摧毁了国民党军陆海空立体防御,创造了世界战争史上的奇迹。
而解放军正是首先从临高角全线登陆的。
此前,琼崖纵队第1总队,从昌江、白沙地区,秘密地向临高地区开进。其它总队与独立团,在岛西南佯攻迷惑敌人,同时全力准备接应渡海大军。
就在嘹亮的进军号角中,解放大军与琼崖纵队会师了。海南解放了!
眼泪在流,热汗在流,但鲜血没有白流。
歌声震天,红旗漫卷。琼崖革命坚持了23年不倒的红旗,从此永远地飘扬。
如今,临高角千米海滩,海水澄澈,白沙洁柔,椰林洒绿,阳光灿烂。
在解放公园里,解放海南纪念塑像迎风耸立。
历史告诉着未来,光荣紧跟是梦想。
号角还在吹响,海南正在前进,正在走向更为灿烂的明天。
六连岭上的彩云
烈士纪念碑站在六连岭前面。
海南自由贸易岛的建设者及戴着红领巾的接班人,还有参观团、学习团、旅游团,站在纪念碑前面。
纪念碑的身后,是六座连绵的青山,是琼崖革命红旗23年不倒的历史,是腥风血雨、战火硝烟中艰苦卓绝的故事。
纪念碑的面前,是聆听讲解的肃静,是举拳宣誓的庄严,是在历史与现实中来回穿越的沉思。
朱德总司令的诗句从纪念碑中走出,在蓝天白云间回荡:“六连岭上飘彩云……”
纪念碑里的人与纪念碑前的人,已属于不同的年代。
现在正是彩云飞舞的时代,人们已过着彩云飞舞的生活。
代代相传的人,有着一样的理想,一样的信念,一样的精神。
当然,现在人们身上不再是褴褛军装而是五彩缤纷,脸上不再是憔悴菜色而是奕奕神采,嘴边不再是紧咬牙关而是笑逐颜开。毕竟,时代不同了。
但没有可歌可泣的昨天,也就没有前程似锦的今天。
面对这一切,烈士们回眸应笑慰,纪念碑俯瞰也笑慰。
因为那些舍生忘死的英魂,当年生活的理想,就是后人理想的生活呀。
是的,在彩云飘舞的海南岛上,有着光荣传统的海南人,不仅今天过着理想的生活。明天还会创造——
更加理想的生活。
(2021年1月5——7日)
蔡旭,广东电白人。1946年生,1988年8月起在海南工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高级编辑,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曾任《海口晚报》总编辑、海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海口市新闻工作者协会主席,现退休。出版散文诗集33部,散文集5部,短论集5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