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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正平丨海岸轻逸
作者:​单正平     发布日期:2019-10-22    来源:红树林文学频道
 

无论心情有多沉重,一到海边,人会变得轻松许多。比较而言,山,更容易让人感到重力、重量因而产生心理上的沉重之感。流行语说,“压力山大”,没有人说压力海大。深海水压极高,当然能压死人,但那是深海。海边,平缓的沙滩水清且浅,可以看见海底的礁石、珊瑚、游走的鱼虾,让人欣喜不已,比如亚龙湾、蜈支洲岛。礁石悬崖构成的海边,则惊涛拍岸,卷雪千堆,壮阔之美,让人浮想联翩,神游域外,思越千载,比如儋州俄蔓的龙门激浪、三亚的大小洞天,铜鼓岭的石头公园。但这不会让人感觉沉重。

(宫池 摄影)


(宫池 摄影)

海岸是轻逸的。司空图把诗的风格分为二十四种,其中之一,叫飘逸。他形容飘逸是“御风蓬叶,泛彼无垠。如不可执,如将有闻。识者已领,期之愈分。”我觉得用来形容海岸景色也是恰当的。海浪可见不可执,涛声可闻无所知。

现代商业文明语境中,海岸几乎就是浪漫、轻松、愉快、休闲、富足、幸福乃至奢侈、高大上的同义语。各类广告里的明星美女名流,各种私人影像里的大小白领老人小孩,他们秀形象选择的背景,十有八九是海岸沙滩,原因即在此。海岸沙滩秀,秀给谁看呢?给那些没在海边的人看,这做派姿态本身就暗示某种优越感,成功感。这种感觉当然谈不上深刻沉重,它只能是轻逸之美。

但最能体现轻逸之美的海岸,我觉得应该是有帆板、帆船、冲浪、风筝冲浪者活动的海岸。这些海上的点缀,让平面的海,变成立体的,让安静的海,变成飞动的,让单色的海,变成多彩的。望洋兴叹的郁闷,临水起愁的伤感,在这动感的海岸边,消失得无影无踪。

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说,小说就是要写出一种轻逸之美,我们读小说希望愉快轻松而不是沉重郁闷。但轻逸并不等于轻浮空虚没有深刻内容。用轻来表现重,那才叫本事。生命中不可承受的,往往不是重,是某种奇特的轻,米兰·昆德拉如是说。我觉得这也适用于形容海岸。

海岸让人不能承受的轻,在何时何处?狂潮来袭?月黑风高?朝霞灿烂?夕照辉煌?天海迷蒙?似乎都不是。让人不能承受的轻,是拍岸细浪制造的单调重复,日复一日;是辽远涛声传达的寥落寂静,千里万里;是蓝天碧水涂抹的迷惘混沌,以一种不易觉察的青光,笼罩了一切。

海岸激发了情绪,调节了情感,陶醉了心灵。它也消融了方向,淹没了思想,酝酿了难以言说的精神困顿与痛苦。

海岸是历史的杀手,哲学的坟茔,小说的死敌。它只钟情于浪漫的诗和散淡的文。


 2015.4.23 

(本文经作者授权发布,图片未经授权请勿转载)

​单正平

著名作家、学者丨特约

单正平,1956年生,南开大学博士,海南师范大学教授。出版专著译注文集随笔共11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