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涌向谁

——赠敬文东

大海从窗外向我涌来

房间宽阔，穿过长木桌

与玻璃茶几之间的通道

我拉开一扇窗，涛声

瞬间盈耳，那种强力节奏

透过细密窗纱融入室内

轻柔的幽暗，我的呼吸

慢下来，延迟，拉长

如在梦中从房间走上海滩

大海从天边向我涌来

冲刷着我细长的影子

感谢晨光把它投向大海

让我暂时加入其中，大海

从不涌向观海者，而是涌向岸

与罗羽沅江漫步

空旷，沅江两岸的安静里

偶尔回响着类似于打夯的声音

他们甚至会修改河流

让它更正直，以便装满石子的船航行

停泊在岸边的军舰充当了酒吧

抗洪纪念碑那侧，他们在歌唱

强烈的抒情构成另一种噪声

你远距离瞥见诗墙上的“里克尔”

笑着说刻错了，却不知

这是他们的另一种修改

在传播途中，多少“里尔克”

被匠人变成了“里克尔”

你敢保证你以后不会被刻成“羽罗”

沅江可以被修改，却不会变老

容纳过那么多炮弹与尸体

江水依然清澈，它的自洁能力令人羞愧

与罗羽夜游柳叶湖

湖水如黑冰邀我们踏上去

弯月悬空看不见倒影

你从我脸上看出忧郁

难道仅仅是不如意

对美的欲望使人忧郁

谁能摆脱美与道德的双向撕扯

我懂你的爱：用酒精浇灌沉醉

也明白夜游的中年妇女

为何让温驯的牧羊犬陪伴自己

此地虽美，不宜扎根

你反复劝我回家乡

回家乡是否就能回到快乐呢

美即是幻，幻美于真

济慈和我，哪个更清醒

失败者的遗产

——赠亚思明

成功者也已变成骨骸

失败者的后人仍在传宗接代

脸上挂着一滴形如地球的泪

他们打捞出军舰的遗骸

风化的铁锚，锈蚀的桅杆

却不打捞先人的尸骨

那些被鱼雷击沉的士兵

击中对方军舰又被对方炮火

炸死的管带，战败自杀的将领

在海底越陷越深

在一队妇孺的蜡像前

一个游客说，这就是我们的祖先

眼看敌人的骑兵即将临近

她们抱着幼子投井，为了不被侮辱

此情此景令人落泪，我惊觉

侵华战争是甲午海战的重演

从刘公岛博物馆出来

我们的嘴似乎被什么封住了

错过了午饭时间，我们

这些失败者的后人忙于填饱肚子

只听见一片沙沙声，像蚕食桑叶